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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龙梅:点亮视障孩子心中的梦想


  要不要离开这里?过去12年间,我曾经动摇过两次。一次是因为孩子她爸,他实在无法再忍受我从早到晚都守在学校了。但直到分开前的最后一刻,他还在说:“只要你离开盲校,不管做什么,我们都可以不离婚。”一次是因为我女儿。从小学到大学,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她的家长会,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一位老师。到小学五六年级后,她赌气不理我,初中时突然有一天郑重地找我谈话:“妈妈,如果我这辈子没有什么成就,你一点儿也不能埋怨我,因为你在我身上没花什么心血,还把一个好好的家也搞散了。”

  那时候真是难受啊!好几次都想一咬牙走掉算了,但是我实在是走不掉。从事特殊教育,没有坚守是不行的。我真的是离不开这个学校,离不开这里的老师和孩子。

  重庆市特殊教育中心的前身是重庆市盲人学校。有人说视力障碍是“残中之残”,在特殊教育中,办盲校往往是最艰难的。2001年我从普通学校调任重庆市盲人学校校长时,盲校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,校舍破破烂烂,教职工人心涣散,许多人甚至羞于让人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。

  从事特殊教育的人,一定要心中有爱,因为我们和普通学校不同。在普通学校,老师的主要职责是教育,在特殊教育学校,我们的主要职责是养育。孩子在我们这儿12年,我们要让他们充分感受到社会的公平和人与人之间的和谐,要通过每一个动作、每一句话,帮助他们形成健康的人格和操守,帮助他们掌握正常生活的技能。这是一种社会责任,承担这种社会责任的人,心中要有大爱。

  教职工情绪低落,我不能怪他们。我只能从自己做起。除了寒暑假孩子们全部离校后,其他时间我们没有周末,没有节假日。学校8点半上班,我坚持每天7点左右到校,晚上9点孩子们上完晚自习后才回家。学校有一个叫张治平的盲人音乐教师,精通笛子、二胡、手风琴等多种乐器,还创作了不少获奖音乐作品,他辅导的学生乐队也多次获奖。我想方设法为他创造最好的教学和创作条件,请人帮他整理作品,反复向社会和教育主管部门宣传他的事迹。2003年,只有初中文凭的张治平成为全国第一个盲人音乐特级教师,被许多媒体誉为“山城阿炳”。

  张治平的成功在教职工中引起了震动,让他们相信了特殊教育也完全能够有所作为。

  12年里,我也收获了很多温暖。学校有一个叫李欣怡的“80后”教师,本科读的是重庆大学播音主持专业,大四时就与一家省级卫视签了8年的合同。毕业实习时,她偶然看到了我们的公益宣传片,跑到学校来看。看完了,到我的办公室流着泪问:“我能不能经常给他们送一点吃的东西?”我告诉她,你不能让孩子觉得是在施舍,要先让他们参加一些活动,然后给他们奖励。李欣怡就利用休息时间来教孩子们朗诵和主持,每次都给孩子们带来很多吃的东西。过了一段时间,她又找到我说:“我要参加你们的招聘考试。”欣怡的父母带着其他亲属来学校考察,我们才知道她家非常富有,读大学时,她身上的衣物基本没有单价低于1万元的。欣怡的父母很开明,但我们还是觉得这事“不靠谱”。

  2011年,欣怡通过公招考入我们学校,我们安排她做班主任。这个非常有爱心、非常阳光开朗的老师,刚开始却做得并不顺利。有一天,班上一个孩子病了,让她从外面带一个肉松面包来,她带了一个原味的,孩子却说只吃辣味的,还闹情绪给爸爸妈妈打电话。家长向学校投诉她不负责任,还打电话质问她。她在我的办公室委屈得失声痛哭。我没有安慰她,反而通过自己的一些经历提醒她,“受委屈”是特教教师最基本的“职业素养”。欣怡过了这一关,现在做得越来越好。

  李欣怡这样的“80后”教师是特殊教育未来的希望。她在这里干得这么好,我很感动,也很骄傲。

  残疾孩子都很敏感,容易激动,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发怒,我们要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们脆弱的心灵,和他们一起变得更加坚强。有一个孩子经常尿床,我们给他准备了10多套被褥,生活阿姨每天给他换洗。但是时间长了,被褥上总会有一些污渍和气味。有一次,孩子迁怒于生活阿姨,在她的床上泼了一大盆尿。每次开饭前,我们都会给孩子们介绍菜品,但每个孩子打饭时还是要问:“阿姨,今天有哪些菜?”他们看不见,只能通过声音获取信息。对于他们,声音也是一种心理安慰。200多个孩子,食堂的阿姨就得重复200多次。如果孩子觉得阿姨不耐烦,可能突然就会将打好的饭菜砸过来。我们有两个阿姨就是这样被烫伤的。

  我们不能责怪孩子。上帝给他们关闭了一扇窗,我们要帮他们把其他的窗开得更敞亮。许多视障孩子的音乐禀赋很好,笛子、二胡什么的都很擅长。我们想组织一个管乐团,让孩子们更懂得相互配合和团队协作。孩子们读不了乐谱,看不到指挥,练习时要有老师当翻译,演奏时需要老师在身旁引导。30多个孩子报名参加管乐团,就需要30多个老师陪着他们练。苏光军老师班上有一个女孩选择学圆号,从来没有摸过乐器的苏光军,只好和她一起学。孩子一个月左右就基本学会了,苏光军花了一个半月,连响声都吹不出来,嘴肿得水都喝不了。3个月后,管乐团第一次登台演奏,她连五线谱都还没完全弄清楚,站在孩子旁边,只能装模作样,“滥竽充数”。那一段时间,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伤害,经常情绪失控,在老公面前哭,在女儿面前哭,哭完了接着练。2012年,我们的“扬帆”管乐团应邀参加“中华号角——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管乐艺术节”。听主持人介绍这支特殊的管乐团时,全场听众多次热烈鼓掌。苏光军老师和她“陪练”的孩子现在亲如母女,她说:“管乐也是我的另一扇窗户。”

  2011年5月25日,我们搬到南山风景区的新校区,校园面积从5亩变成了50亩。老师将孩子们一个个送进新校舍后,孩子们都坐在床边一动不动,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。我们所有的人都留在学校陪着他们,一直陪到了晚上9点多钟,孩子们还是一动不动,也不说话。我提出来给每人煮一碗“定心汤圆”。吃完汤圆,孩子们开始活动了。我们又一个一个教他们开热水器洗澡,一直陪到第二天凌晨。接下来的一个星期,学校都没有安排上课,每天就是带着孩子们在校园里四处走动,帮助他们熟悉环境。孩子们很快喜欢上了这个花园似的新校园。一位来自新疆的孩子给他的爸爸妈妈打电话:“你们下次来就知道我们学校的厉害了,完全像宾馆一样。”

  这些年学校变化很大,也得了很多荣誉,这些真的都不重要。只要孩子们幸福,我们累点也幸福。现在的丈夫理解我,支持我,对孩子们也充满感情。我的妈妈和兄弟姊妹经常几个星期见不到我,有事都找他。他有时也感慨:“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马上退休,回到家里来。”但是他很清楚,我不会离开。

  我们的孩子真的很好,很坚强,很阳光。他们也知道,自己的未来需要比别人更多的努力。我们要做的,就是点亮他们心中的梦想!(李龙梅 作者:重庆市特殊教育中心校长、特级教师  本报记者张国圣采访整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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